K1

　　桂文亞
　　冬日的陽光像老爺爺、老奶奶的微笑，很慈祥，也很和藹，讓人心頭暖融融的。走上二樓書房，在桌前坐了下來。這棟老房子已有四十多年曆史，是父親二手餐飲設備買賣精心設計的，方方正正，一樓是客廳、浴室和廚房，二樓大、中、小三間卧室，我“中”，妹妹“小”。
　　父母雙逝以後，我把整棟樓改造成“書屋”，將藏書和文件資料都搬了進來，分類上架。清理舊物後，只保留兩件傢具：父親生前使用過的書架和書桌。它們被安置在“中馬爾地夫房間”，每回走進，我會拉開書桌第一層抽屜，再次瀏覽這個被收拾得整齊無比的“八寶盒”。
　　抽屜里瀰漫著一股古老氣味兒：塑膠小藍碟里有一疊粉紅色的“臺北縣自強公車優待票”，票面印著“敬老愛殘”四個小字，是父母結伴出門看病用的；盤中還有三把不鏽鋼小剪刀，其中一把裝在一個尖塔形的牛皮紙袋里，紙袋上除了印上四種刀剪圖案，還有“房屋貸款杭州張小泉剪刀店”的商標。這把小剪刀還頗新呢，也許是父親回鄉探親那年，途經上海買的。“張小泉剪刀”是老牌子，在父親的評價里，確實“鑲鋼均勻、刃口鋒利、精巧美觀、經久耐用”。
　　父親晚年因高血壓症，連續中風兩次。抽屜里一個長方形鐵盒，綠色標簽上註明“長春醫療器界械行”，裡面裝有“臺北市度量衡檢定所檢定合格”的血壓計，黑色的橡膠管和商務中心護臂圈早已發黴了。另一個擱在透明盒裡的心臟聽診器，則是母親每天必給父親體檢用的。
　　一輩子生活規律簡預防癌症食品樸，又重視健康養生的人，怎麼會得高血壓症呢？
　　我和妹妹都異口同聲地說：“爸爸太容易激動了，一天到晚訓話，血壓怎能不高！”
　　記憶中的父親總為子女操心，這個不妥，那個也不夠好，最惱人的就是經常“安檢”我和妹妹的抽屜，生怕裡面藏著什麼毒蛇猛獸！有一回，父親讀了我抽屜里的日記，氣壞啦，因為我批評他“專制”！一頓責備自然是免不了。不過，他從不打小孩，發火的時候，頂多捲兩張報紙，高高舉起，輕輕敲下。過不一會兒，又來逗我們高興。
　　父親生性一絲不苟，講求紀律、整潔，家中所有的物件，都排列得軍隊出操一般，有條不紊。有一年，已然高齡七十的父親，忽然用欣慰的語氣對我說：“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，每個抽屜都整理得乾乾凈凈的！”
　　沒有被侵犯隱私的不悅，長大後的我早已明白，一向不善於溝通的父親，只是想藉由這種方式來關心子女，父親，還是我小時候的父親啊！　　（原標題：抽屜）